“你是鬼医的弟子?”张员外拖着肥胖的身体一拽一歪地跑过来,“你见过我女儿慧生?”

    池渊低头看见抓自己衣袖的胖手,厌弃地抚开。

    “她怎么样了?”张员外仰头,眼角的赘肉都在颤抖。

    池渊好笑,这人先前都信了姓凌的鬼话,说他死去的女儿住进了儿子肚子里,现在居然还问女儿怎么样了:“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?”

    “她死了?”张员外眼神空洞,失魂落魄,“对,我早就知道了,我早就猜到了。她死了,对吗?”

    仿佛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,张员外咬牙问,池渊又是讪笑:“你去过鬼医谷,不会不知留在鬼医谷,不只死这么简单吧。”

    张员外眼神从空洞到震惊,又从震惊到痛苦,跪在地上,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:“那她……”

    池渊觉得眼前的男人令他琢磨不透,当年的狠心不是假,现在的伤心也不是假,到底是什么的理由令他做出那样残忍又矛盾的选择?他想了一会儿,选择隐瞒一些真相:“张慧生死了,就在你带着儿子离开的第七日,病死了。她死之前说,永远都不会原谅你。”

    张员外愣了愣,眼中有些许轻松,随即歇斯底里起来:“没良心的丫头,我生养她这么多年,从未打过她一下,从未骂过她一句,我那么偏心她,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,她还有什么不满意,居然敢说出这种话!忘恩负义的死丫头!”

    他说到最后几乎变成嘶吼,吼过之后又趴在地上,捂着脸大哭起来:“慧生,爹对不起你,爹也没有办法,谁叫你是个女娃娃,生得再聪明又有什么用,终究不能为我们张家延续血脉……”

    池渊笑容讽刺:“女娃娃如何,就因为这样,你之前对她的疼和她对你的爱,就都是假的了?你说你疼她爱她偏心她,到底不还是放弃了她?你爱的到底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儿,还是一个被世人强加的自以为是的想法?”

    张员外泪流面满:“说得简单,可人世本就如此,人命本就分三六九等,君王的命永远高于庶民,富人的命永远贵于穷人,男人的命永远重于女人,再过一百年,两百年,一千年也是如此,换做是你,你不会这么选吗?”

    “我不会!”他语气坚定。

    张员外却笑了:“但愿十年、二十年、三十年后,你还能这样说。”

    池渊一愣,忽然不想与他争论了,转身道:“记得去县衙自首。”

    一行人从井底出来时,念叨男正在一棵枯树下打盹。他先前受了惊吓,又被裴风亲自背出来,三魂早吓跑了一对半,哪里还敢熟睡,听见动静立马惊醒,发现是一众“狱友”,正要兴奋,还没喊出声,就对上池渊微弯的唇角,于是默默闭上嘴。

    天刚蒙蒙亮,众人死里逃生,都迫不及待想回家。池渊看眼地上的念叨男,问谁愿意送他回去。众人都吃过念叨男的亏,谁也不愿意没事找事,都低着头没吱声。池渊随意指了两人,让他们送念叨男回去。众人欠了池渊大恩,不指名道姓还好,现在被单点出来,实在不好拒绝,只能硬着头皮答应。

    从张宅出来,众人各自回家。白蹊要去城中客栈投宿,和程大叔家一个方向,三人结伴而行了大半路。

    盛夏清晨的风微凉,初一想到什么,开了个话头:“师父,张员外和他女儿到底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池渊步调懒散地走在两人中间,一肩背着装宛童的包袱,一手玩着一只装蛊虫竹筒,扔起接住,再扔起再接住。听见初一的问题,他停住手里的动作,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,往前走几步,回头望向初一和白蹊:“你们知道鬼医的规矩吗?”

    白蹊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初一倒是听人说过,鬼医看病,一人一生只看一次。

    池渊背对两人,仰起头,望着将明未明的天空:“这是其一,鬼医看病还有一条最大的规矩,便是索要的诊金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绫罗绸缎,而是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