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头子的葬礼选在初七，顾京是初五回的国。
顾京是老头子的私生子，十九岁那年，老头有亲儿子，就把他毫不留情撵了出去。不过，他本也不稀罕待在这家里，孤身跑去了白俄闯荡，也混出了点顾家之外的名头。
人是初四晚上走的，但顾京年三十就接到过病重的消息。没理会。初二，族老连发数道通牒，声称他再不回来主持大局，顾家就要落到别人手里，他才拖沓着启程。
而现在，族老们口中的“别人”，就站在顾京面前。
站在台阶上的文鸾穿着一件黑色方领针织衫，脖子上围着的黑纱卷成了一团茶花。三十多岁的年纪，脸看着还跟从前一样，没什么变化，头发扎得一丝不乱，清丽，肃穆，兼顾着美观和庄重，无可指摘。
“回来了？顾京，好久不见。”文鸾朝他笑了笑。
顾京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张面容，文鸾便低下了头，从身后扯出一只小手。是个七八岁的孩子，留着齐刘海，背后还拖着一根长生辫，光看那辫子，就知道多受宠爱。
“来，这是你二哥，叫哥哥。”
小孩紧抿着嘴唇，不出声。
“他怕生，你别见怪。”文鸾扯开孩子，让出一条通道，“先进来吧，顾京，你也累了，我让人带你去休息。”
一声令下，佣人们上前搬他的行李，后备箱打开，却只一个皮箱。顾京没打算长待的意图再明显不过，他也没掩饰，拎起皮箱直接走了进去。
明天是正吊日，亲朋好友都要来吊唁。顾京刚放下箱子，还没整理，文鸾便来敲他的门，让他帮忙明日的筹备。
“不该打扰你的，可是我一个人......实在忙不过来。”文鸾站在门边，苍白的指尖攥着袖口轻搓，忐忑得显着。
顾京关上箱子，抬起的目光撞上那截修身针织衫勾勒着削窄的腰身，心里一跳：那孩子真是他生的吗？他哪像是生过孩子的人。
他刚怀上顾盼时，自己就被老头子撵了出去，不到显怀的月份，腰身就是现在这样细细一把。后来听说顾盼出生，是个强壮的男孩，更想不通，那么纤细的腰，分明下个猫崽都费劲。
“好。”顾京一口答应。
顾京久不在国内，对亲朋好友早已不熟悉，于是负责葬礼的筹备。架着细框眼镜的文鸾坐在笔记本电脑前，对照着宾客名单，轻声朝管家说着安排。
房间里安静得只有文鸾柔绵的说话声，顾京忍不住用余光盯他。
文鸾是二十三岁进的顾家，作为顾奕昌的生活助理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什么生活上的助理，除了同样刚刚被带回顾家，还完全不懂上流社会体面下腌臜的顾京。
只有十九岁的顾京，有十八年都生活在市井中。直到顾奕昌的独生子顾恺意外去世，才被找回来。顾奕昌并不喜欢他，觉得他粗鄙木讷，不过当个备用胎，不必有用，但摆着安心，也缓解被人骂没儿子的苦楚。
那时的顾京，以为文鸾是和自己一样误入顾家的异类。两人差不了几岁，逐渐熟络起来，情窦初开的年纪，滋生出了不该有的暧昧。但顾京并不知道这份懵懂的爱意是不该有的，他以为文鸾是父亲因惜才而收留在家中的得力干将。
真相荒唐到令人发笑，年过六十的老父亲，娶了小自己三四轮的文鸾做续弦。他们软硬兼施的逼他走，因为文鸾怀孕了，他们都不再需要他，只剩下碍眼。
注意到窥视，文鸾在镜片后投来一瞥。时过境迁，顾京早已放下那些不足为人道的恩怨，望向文鸾的双眼不避不闪。